“还有旁人么?”裴尚指腹转动笔杆,依旧那是那副浪荡不羁的模样。
他望向裴碧珠:“碧珠,你逞能是可以,银子呢?别跟我说先记账,下次再给?咱这小打小闹,可不时兴那一套。”
“裴尚你!”
裴碧珠唰一下,脸涨得通红。
这去学堂上学,谁平日荷包还带那么多银子?放几吊钱买零嘴,就顶天了。
见她面露难色,裴连珠又是一声冷哼,其余人瞧她这难得的出糗之际,也纷纷言语逗弄,说得裴连珠越发难堪。
年纪轻轻的小姑娘,因着为自己出头,要受这等委屈,虞明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。
她烟眉直蹙,往日艳丽妩媚的面庞上,是同谢濯光如出一辙的冷意。
虞明窈正欲出声结束这场闹剧,就听得谢濯光清冷如玉石的嗓音响起。
“我替她出。”
谢濯光平日在学堂,一向寡言冷淡,除了与裴尚交好,话多些,旁人一向不与他玩笑。
这四个字一出,全场忽地一下寂静无声。
没有好事者再敢多言。
他这人要是真护起短来,总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凛冽。如同冬日的冰棱,又似染血刺刀上的风霜。
虞明窈见到这一幕,心中五味杂陈,一股又涩又烫的热流,在她的胸口处激荡。
这人又在滥好心了。
他上一辈子就是这样,总是在自己下不来台,难为情之时,云淡风轻替她解难。
所以她总会觉得,这人面上冰冷,心肠却是再热心不过了。
这辈子,她不会再给自己自作多情的机会了。
虞明窈低头,漆黑的睫毛似蝶般振翅欲飞。
旬考有条不紊进行,第一门考策论。
不愧是范老夫子,第一题就给了众人下马威。
题目是现下朝廷争议颇深的户籍改革,如何安置饥荒下流离失所的难民,能否将难民统一编制成册,由各州县统一安置,以工代赈。
谢濯光看到这题的瞬间,脑子中闪过的却是虞明窈那张垂头敛目、柔顺万分的脸。
这题,连他这种三岁启蒙,被各位大儒指点过的人,都觉得棘手。
他不认为虞明窈一介闺阁女子,素来天真爱使小脾气性的人,能够交出多好的答卷。
现下,裴尚玩笑似的一场赌局,已经将她架于火中,骑虎难下。
谢濯光虽不喜她总用那种眼神望着自己,但这人固然招摇惹眼,也不至于被人当个笑话一样嗤笑。
有史以来第一次,谢濯光在旬考时,晃了好一会儿神。
旬考一共考两日,第一日是卷考。
策论共三题,虞明窈望见题目,居然觉得还好。
上一世,她总担心考试考不好,会让外祖母脸面难堪。自家已经有个哥哥,平日不爱读书了,她不能也这样。
她总是挑灯夜读,用功程度不比男子少。
说来也是要感谢裴连珠,若不是她总缠着谢濯光问这问那,自己那时脸皮那般薄,不可能问得出口。
给同窗解答疑难,谢濯光总是分外耐心,窗子外的光打在他侧脸上,让他整个人就像一尊青玉佛像,整个人都发着光。
她在那时,就已芳心暗许。
两人成婚之后,初始谢濯光除了晚上歇息,会来暖玉阁,平常时间都在他那,在书房。她有时会鼓起勇气去送汤。
情浓之际,他会把那些她原本并不感兴趣的诗词歌赋、治国之策,一句句揉碎解释给她听。
他一丁点也没自己当寻常女子。
他会手把手教自己射箭。
会握着她的手腕,让她临摹他的字迹。
所以,虞明窈总觉得,自己跟这人是有情的,并不是旁人看到的那般情分淡薄。
墨黑的考题映入眼帘,虞明窈凝神,一道道答下去。
直到交卷,仍分外顺畅,思绪不曾有过堵塞。
情浓不知情深,缘尽方知情浓。
虞明窈也是这时,才察觉自己上一世是有多爱慕这人。
为人子女、作为兄妹,她都远不及许多人,但唯独在做他谢家妇,虞明窈不觉得自己有亏欠。
一日考完,虞明窈依旧淡定从容,颇有前三甲的风范。众人见她这样,有鼓起勇气上来打趣者。
“明窈这是已知晓结果,破罐子破摔了?”
“打算顶替前三甲中的哪一个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