边无际的冰冷黑暗,只有一点微弱的光,在黑暗深处摇曳。
……光?
哪里来的光?
不是月光。是……昏黄的、摇曳的……烛光?
意识如同沉船,艰难地浮出黑暗的冰海。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。我费力地掀开一丝缝隙。
视线模糊、摇晃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粗糙的、布满烟熏火燎痕迹的……泥墙。墙角堆着干柴,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……熟悉的……潮湿霉味、陈年油垢味……还有……一股冰冷的、带着泥土腥气的……奇异花香。
这是……厨房?
月亮湾老屋的厨房?!
我怎么会在这里?!
巨大的惊恐瞬间攫住了我!身体却像被冻在冰里,动弹不得,连转动眼珠都无比艰难。只能僵硬地、被动地“看”着。
视角很低,像是……趴在地上?
视线前方,是那个巨大的、砖砌的灶台。灶膛口黑洞洞的,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。灶台上方,那张褪色发黄的灶王爷年画依旧贴着,灶王爷和灶王奶奶脸上涂着粗糙的红色,笑容在昏黄摇曳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诡异。
而光源……来自年画前神龛里……那只青花粗瓷碗!
碗里,没有盛水,也没有盛饭。
碗底……插着一小截……正在静静燃烧的……白色蜡烛!昏黄摇曳的烛光,正是从那里发出!将神龛周围一小片区域照亮,也将那青花碗的釉色映照得更加幽冷。烛光下,一只枯槁、如同老树根般的手,正捏着一小撮……灰白色的粉末……极其缓慢地、极其小心地……洒向那燃烧的烛焰!
粉末落在火焰上,没有立刻燃烧,而是像细雪般覆盖了一小片,让烛焰猛地黯淡、摇曳了一下,发出轻微的“噼啪”声,随即又顽强地重新亮起,只是那火焰的颜色……似乎变得更加幽暗、更加……绿了?
那粉末……是香灰?还是……坟土?
我的目光,顺着那只枯槁的手……向上移动。
一张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,在摇曳的、幽绿的烛光下,映入我模糊的视野。
浑浊的眼珠低垂着,专注地看着碗里燃烧的蜡烛和洒落的灰烬。干瘪的嘴唇紧紧抿着,没有一丝血色。整张脸上笼罩着一种深不见底的麻木和……一种近乎虔诚的……死寂。
是房东陈老头。
他……在干什么?祭奠?超度?
“尘归尘……土归土……”
房东沙哑干涩的声音,如同从地底传来,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疲惫,在寂静的厨房里幽幽响起。
“吃也吃了……埋也埋了……”
“债……清了……”
“清……了……”
他反复念叨着最后两个字,声音越来越低,越来越飘忽。那只撒着灰烬的手,动作也越来越慢,越来越僵硬。
烛火在碗里静静地燃烧,幽绿的光芒跳跃着,映照着房东那张麻木死寂的脸,也映照着……他身后那片更加浓重的黑暗。
在那片烛光勉强照亮的黑暗边缘……
靠近灶台与墙壁的缝隙阴影里……
我模糊的视线,似乎捕捉到……一角深蓝色的、洗得发白的……土布裙摆……
,!
裙摆的下缘,一动不动。仿佛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。
但就在那裙摆旁边的地面上……在烛光与黑暗的交界处……
一点暗红色的、湿漉漉的……泥浆……正极其缓慢地……无声地……晕染开来……
房东撒灰的动作彻底停止了。他枯槁的手垂了下来。浑浊的眼珠直直地盯着碗里那幽绿的烛火,仿佛被那跳动的光芒吸走了所有魂魄。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着,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他佝偻的身体,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,极其缓慢地、无声地……向前倾倒……
“噗通。”
一声沉闷的轻响。
房东那如同枯树般干瘦的身体,软软地趴倒在了冰冷油腻的灶台前。额头,不偏不倚,正好抵在了……那只燃烧着幽绿烛火的青花碗边缘。
碗里的烛火,被他倒下的气息猛地一扑,剧烈地摇曳了几下,挣扎着……最终,还是……熄灭了。
最后一丝幽绿的光芒消失。
厨房里,彻底陷入了一片浓得化不开的、令人窒息的……绝对黑暗。
死寂。
如同坟墓般的死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