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在极端的境况下,是最不容易掩饰的。
她是觉得,即便父亲战死,即便把侯府一把火烧了,母亲都淡定沉稳,反倒是见到阮母的时候,母亲的情绪才有些不受控……
而且,真实,不加修饰。
——你想了解一个人,就听听他提起家人的方式和用词,从中可以察觉对方家中是否和睦,是否有特殊忌讳。
这也是母亲教她的。
但她从未听母亲主动提起过自己家中的事。
偶尔贺妈提上一嘴,母亲要么像没事人一样,继续喝茶,要么有些懵。所以,她早前甚至在心中判断过,母亲对她自己的父母并不了解,更谈不上熟悉。
入京的路上,她也确实听贺妈同府中几个孩子说起过,母亲从小是在安堂阮家长大的,并非在京中。而阮父阮母很早就去了京中任职,所以,母亲是阮家的太老夫人一手带大的。
所以,母亲的确应当同自己的父母不熟悉。
她早前的判断应当是正确的。
但她觉得奇怪的是,母亲偶尔一两次主动说起自己父母时,眼中都会停滞稍许,然后那种想藏起来的遗憾在眸间稍纵即逝;只是如果仔细留意了,也是能发现的……
譬如她就看到了。
所以,她觉得母亲对她自己父母的感情好像很复杂。
有时像不熟悉,说起来的时候也有些懵。
但有时又真情流露,遗憾和想念藏都藏不住,就写在眼神里……
应当是她阅历不够,所以辨别不出来这种复杂的情绪,但她也试图从自己的角度去理解过。
安堂阮家虽然是阮家祖宅所在之处,但太老夫人也好,族中旁的长辈也好,旁人对母亲再好,就算捧在手心里,应当也比不过自己不在父母身边的遗憾……
旁人兴许不觉得,但她知晓这种父母不在,就算祖父祖母对你很好,无微不至照顾,但始终都会像少了什么一样;即便知晓不是寄人篱下,但总会有那么一瞬,心里会觉得失落。
父母不在,在哪里不都是寄人篱下?
并不是她不感激祖父祖母。
只是这种感觉,有时候会尊崇内心,也并不由得她自己。
尤其是见到旁的孩子同自己父母在一处的时候,她也会想,如果她也同父母在一处该有多好?
但她的爹娘已经都不在了……
小时候的事,她其实记得的不多,但她还有印象的是,在祖父寻到她、收养她之前,她好像过着很长一段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,甚至,经常会挨饿。
只是那时候年纪太小,她根本记不清楚具体,只记得那种饿肚子,还有被雨淋,躲在屋檐下,身上又冷又冻的感觉;直到祖父带她回家,她可以吃饱,不被雨淋,生病了也会有人照顾,身边还有关心她的李妈……
也所以,她从小就喜欢花花绿绿的颜色,因为在很饿的时候,她看到过别人穿着鲜艳颜色的衣裳从街上走过,眼中会流露出羡慕……
都是很早之前的事了。
她能记得的只有隐约的印象,旁的细节都记不清了,但这些隐约的印象一直都深刻得留在心底。
旁人都羡慕她是南平侯府的大小姐,祖父祖母照顾,父母也从未为难过;但旁人的羡慕,却从不会落到她也想有自己的爹爹和娘亲这一处。
直到后来长大,有时马车停靠在街边,她在马车中等着李妈买点心的时候,也会看到怀中抱着幼童的夫妇经过,她的目光会一直追随着对方到街巷的尽头,直到看不见的时候。
就似一种执念……
没有尽头。
而且,在祖父过世之后,她甚至连自己父母是谁的唯一希望都断了。
虽然她知晓她应当,也只应当姓傅。
早前是,眼下是,以后也是。
但她真正是哪户人家的女儿,父母是谁,她兴许永远都不会再知晓了……
所以,以己度人,她兴许能感同身受些许母亲对自己父母的复杂情绪。
但母亲和她还不同。
祖父告诉过她,她的父母过世了,所以以后要跟着祖父祖母一道在侯府;但母亲的父母却健在,只是母亲一直在安堂阮家,跟在阮家太老夫人膝下长大。其中的缘故,她大抵以后也不会知晓,她也不需要知晓,但其中的落差感,她应当能体会些许……
因为没在父母身边长大,所以有陌生感。
母亲内心应当也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挣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