翟在出发前,又一次走进F147室。按照他的嘱咐,这间舱室一直给菀保存着。其实菀的东西很少,在标准配给外只有两盒颜料和一壁的画。当菀开始把颜料泼洒在舱壁上时,看守差点殴打她。没人相信德巴特星的殖民区还会有正常人活下来,实际上也没有。那地方彻底完蛋了,在它的矿产被雷格斯公司不分日夜地开采了四百年以后。翟带人在德巴特星过筛似地搜寻了一遍,结果只找到了二十九个殖民地的孑遗,全部是智商在50以下的基因缺陷者,包括菀。
菀的画静静占据着墙。那里有许多线条和色块,从不同角度可以看出不同的画面:蓝色的花朵,红色的枝叶;绿色的云霞,紫色的山峦,还有河流和沟谷。不管哪种场景,总有金色的鸟儿在其中飞动。它们在花朵间飞,在云霞中飞,在色块与线条间飞。翟不知道那是什么鸟,他从没见过,德巴特星上也没有。它们那么明亮,翟甚至不敢多看,怕眼睛受不了。菀用色出人意料地复杂和鲜艳,画面因此特别绚丽。做为“太空游侠”号的副船长,翟自认为游历了大半个银河系,所有变幻莫测的天象都看腻了,但是见到菀的画时,他还是呆住了。
当时翟的心情十分沮丧,雷格斯公司取消了对“太空游侠”号的资助,他妻子要随公司技术小组的人一起撤走。翟无法阻止她,像她怎么劝说翟也不肯离开飞船一样。在赛义人的自由贸易港他们分了手,彼此说了很多祝福对方前程似锦的话,说了又说,直到黯然无语。翟第一次喝了酒,赛义人的酒浓烈如火,一点点烧着翟的心。回到船上时正遇到看守要处理菀的失态,翟才注意到菀,一个瘦小苍白生着翘鼻子的女孩儿,按德巴特的年龄计算仅仅十七岁。医学报告指出菀有3组染色体的基因存在缺失段,语言和行动为5级障碍。
翟让菀继续画她的画,他想让每一个生命都自由地不受拘束,尽管他那时对自由的理解就是不为雷格斯公司做事。菀见到谁都紧张得要死,只有在画画的时候她才能放松下来。这时她的那些笨拙和迟钝都消失了,她甚至不害怕开口和翟聊天。尽管她发出的是声音而不是语言。要和菀交谈是困难的,但翟还是竭力抽时间陪她,常常弄了一身的油彩。翟看着菀的画渐渐占据整个F147室的墙壁,那些耀眼的飞鸟挟着光芒在他心灵里飞,鼓动他的情感,他体会到了自由的喜悦。
翟轻轻抚摸菀的画,它有一种特别清亮的透明质感,菀在颜料里加了德巴特星上的矿物。那是几种无色的粉末,装在不同的小口袋里。翟搞不清楚菀怎能清晰地分辨它们。她从不肯让翟看调配颜料的过程。那种时候翟如果靠近,她就急忙惊惶失措地站起身,拼命遮住颜料罐,咿咿呀呀地叫着,苍白的脸一下子通红通红。
真是个奇怪的孩子。翟叹息。德巴特的幸存者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和他们智力不符之处:计算能力,音乐能力,心灵感应力等等。如果不是因为德巴特矿区连锁爆炸事故引起生态环境的急剧恶化,导致矿区关闭,也许他们会生活得很好。但是一切都毁坏了,幸存者们像玻璃,脆弱得不堪一击。如果不是“太空游侠”号的赶到,他们都得死在阴暗潮湿的矿井里。他救了菀,命里注定他必须保护她。
“翟,出发。”耳机里传来船长简短的命令,翟的目光在画上留恋片刻。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,大踏步走了出去。
翟启动战机,突击队员们秩序井然地坐在机舱中。和菀的离别是在五年前。五年,想起来竟然还和昨天一样。“德巴特人的表现公司总部很重视,我们要对他们进行隔离研究和治疗。”那个红发的医生面无表情。船长点头:“我把他们平安送到了,怎么做就是你们的事。”他有些疲倦,但还是热情地邀请医生留下共进晚餐。结果,冰浆酒的芬芳中医生吐露类似的事件在其它矿区也发生了。他说话时船长看着翟,翟只觉心惊胆跳。
所有的德巴特人都被带往医生的飞船,飞船将把他们送到艾伯萨星上去,那里有雷格斯公司专门为他们建立的医疗基地。菀死活也不肯出舱。她那天画的画是灰白色的,画里所有的色彩都死了。翟亲自把她送到医生面前,还有那幅灰白的画,医生对画比对人感兴趣。
“待她好一点。”翟嘱咐。“当然。”医生心不在焉地答应,眼睛直盯着画。菀紧紧抓着翟的衣袖,满脸恐惧。“我会来看你的。菀,我保证。”翟把菀的手交到医生手里,他第一次为自己说谎而胆怯。他根本不知道“太空游侠”号几时还能和艾伯萨星会合。
当艾伯萨星在视野里成为一粒微尘时,翟将15例矿区事故报告交到船长手里。这些报告全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