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做一笔笔买卖,我在书简湖待上几年,你们就可以死上几次?”
她冷笑道“那你倒是杀啊?怎么不杀?”
她似乎刹那之间变得很开心,微笑道“我知道,你陈平安能够走到今天,你比顾璨聪明太多太多了,你简直就是心细如发,每一步都在算计,甚至连最细微的人心,你都在探究。可是又怎么样呢?不是大道崩坏了吗?陈平安,你真知道顾璨那晚是什么心情吗?你说修行出了岔子,才吐了血,顾璨是不如你聪明,可他真不算傻,真不知道你在撒谎?我好歹是元婴境界,真看不出你身体出了天大的问题?只是顾璨呢,心软,到底是个那么点大的孩子,不敢问了,我呢,是不乐意说了,你实力弱上一分,我就可以少怕你
一分。事实证明,我是对的,不多不少,你刚好能够拦下刘老成,我活下来了,你受了重伤,此消彼长,我现在就能一巴掌拍死你,就像拍死那些死了都没办法当成进补食物的蝼蚁,一模一样。”
陈平安随手将捆妖索丢在桌上,双手掌心贴拢,也笑了,“这就对了,这些话不说出口,我都替你累得慌,你装的真不算好,我又看得真切,你我都心累。现在,我们其实是在一条线上了。”
她眯起眼眸,“少在这里装神弄鬼。”
陈平安伸出一只手掌,五指张开,“加上曾掖,你和我,就我们两个,其实可以算单独剥离出来,成为第五条线。”
她冷笑道“陈平安,你该不会是跟那些阴物打交道打多了,失心疯?走火入魔?干脆头也不转,一鼓作气转入魔道?怎么,野心勃勃,想要学那位白帝城城主?从成为书简湖共主做起?倒也不是没有可能,陈大先生都认识这么多厉害人物了,靠着他们,有什么做不到的,我这条连先生都不入法眼的小泥鳅,还不是先生幕后那些高耸入云的靠山,他们随随便便一根手指头就碾死我了。”
陈平安笑了笑,是真心觉得这些话,挺有意思,又为自己多提供了一种认知上的可能性,如此一来,双方这条线,脉络就会更加清晰。
他这一笑,屋内剑拔弩张的氛围淡了几分。
陈平安伸手示意她坐下说话,他则转身径直走向书案。
后背就这样留给她。
她既没有出手,也没有挪步,“既然陈先生是喜欢讲规矩的读书人,我就站着说话好了。”
陈平安坐回椅子,拿着炭笼,伸手取暖,搓手之后,呵了口气,“与你说件小事,当年我刚刚离开骊珠洞天,远游去往大隋,离开红烛镇没多久,在一艘渡船上,遇见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读书人,他也仗义执言了一次,明明是别人无理在前,却要拦阻我讲理在后。我当年一直想不明白,疑惑一直压在心头,如今归功于你们这座书简湖,其实可以理解他的想法了,他未必对,可绝对没有错得像我一开始认为的那么离谱。而我当时至多至多,只是无错,却未必有多对。”
陈平安笑着伸出一根手指,画了一个圆圈。
“江湖上,喝酒是江湖,行凶是江湖,行侠仗义是江湖,腥风血雨也还是江湖。沙场上,你杀我我杀你,慷慨赴死被筑京观是沙场,坑杀降卒十数万也是沙场,英灵阴兵不愿退散的古战场遗址,也还是。庙堂上,经国济民、鞠躬尽瘁是庙堂,干政乱国、豺狼当道也是庙堂,主少国疑、妇人垂帘听政也还是庙堂。有人与我说过,在藕花福地的家乡,那边有人为了救下犯法的父亲,呼朋唤友,杀了所有官兵,结果被视为是大孝之人,最后还当了大官,青史留名。又有人为了朋友之义,听闻朋友之死,奔袭千里,一夜之中,手刃朋友仇人满门,月夜抽身而返,结果被视为任侠意气的当世豪杰,被官府追杀千里,路途中人人相救,此人生前被无数人仰慕,死后甚至还被列入了游侠列传。”
陈平安画了一个更大的圆圈,“我一开始同样觉得不以为然,觉得这种人给我撞上了,我两拳打死都嫌多一拳。只是现在也想明白了,在当时,这就是整个天下的民风乡俗,是所有学问的汇总,就像在一条条泥瓶巷、一座座红烛镇、云楼城的学问碰撞、融合和显化,这就是那个年代、举世皆认的家训乡约和公序良俗。只是随着光阴长河的不断推进,时过境迁,一切都在变。我如果是生活在那个时代,甚至一样会对这种人心生仰慕,别说一拳打死,说不定见了面,还要对他抱拳行礼。”
“有位老道人,算计我最深的地方,就在于这里,他只给我看了三百年光阴流水,而且我敢断言,那是光阴流逝较慢的一截,而且会是相较世道完整的一段河水,刚好足够让看得足够,不多也不少